原标题：[文学] 稻坪人家 作者/ 木依
稻坪人家
图文/木依之湄
走过稻坪，你是游客，你看到的只是风景，听到的，只是传说；走进稻坪，融入稻坪，你才是一个稻坪人，才可以体味稻坪人的生活。
——题记
稻坪的清晨，唤醒我的不是鸡啼，而是鸟鸣。
婉转，清越，欢快，百啭千声。
一睁眼，满目青山，窗纱碧透。
凌晨五点，天色将明未明，鸟儿就醒了。
比鸟还勤快的，是柳树台的女主人杨树红。
四点半，我就于睡梦中听到她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。
一
这是一所得天独厚的院落，坐东面西，东、南两面一新一古两座房舍，余处皆空，开阔畅亮。院基高出村主干道两米有余，青色条石砌就一面山墙，绿树藤萝花草掩映，其下清流潺潺；对面泥屋几间，凉亭一座，茅檐瓦舍，碧树环绕，衬着一面画屏也似的青山，有意无意间，谁的妙手慧心绘就了一幅水墨丹青、天然烟雨，使此处成了进村触目即遇的绝色风景。早晚云卷云舒，晨昏雾起雾落，看风景的人看院子里的人神仙似的，然而院子里的人却并不着意在看景上，他自在景中过他的日子。
院子的男主人叫尹顺，他守着先人留下的这座院落已过半生。古今详情早已说不清楚，“一堆票据信件，早先只说是无用，就闲置在老屋里，待翻起来，却让老鼠咬得稀烂，前段时间文化馆的一位同志全抱走了，说是要仔细研究，找些东西出来。”他说。
这座四合院的遗存是南面一座偏房。在稻坪，保存相对完好的四合院有四处、老屋二十余间，但尹顺这间偏房却算老屋中的珍品，不只因它古桐色四门八窗上梅兰竹菊木刻古朴雅致，檐下透光镂刻的龙、荷等物栩栩如生，更因门楣上方一块“山明水秀”的题刻而价值独具。
这块“山明水秀”题刻，左侧竖刻楷书 “道光岁次乙未菊月上浣之辰”，右侧竖刻 “生员张次渠题书”字样。依刻字判断，尹老爷家最晚在清道光十五年已是当地名门大户，距今已有至少近200余年的家史。
老屋与题刻，成了研究尹家坪尹氏家族的重要史证；也使尹顺家这所院落，成了稻坪旅游观光之人的必到之处。
现在，老屋隔出一间做了尹顺家的临时厨房。
二
厨房里的炊烟会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大上午。
周六周日两天，杨树红会起得很早。她是个麻利能干的中年女人，欢快麻利的做事，热情爽朗的说话，做事和说话，总带着一股让人欢喜的爽利劲。杨树红从武都嫁来稻坪，做了尹顺的当家人，他们有一双如花似玉的姑娘。大姑娘菲菲已经结婚生子，二姑娘小双考入延边大学，又应召入伍，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大学生女兵。
杨树红参加稻坪村美食大赛的招牌菜是大盘鸡。起初她在家里招待游客，做各式当地小吃及炒菜，厨房拆了以后，老屋搭起的临时锅灶不便施展，近日就只备蒸面凉面，拿到桃源沟思源湖小广场去摆摊，顺带着各种饮料。思源湖里有渡船，有儿童城堡，也是去网红桥、CS野战基地的必经之地，玩耍的大人小孩们渴了饿了，一顿风卷残云，吃食卖的倒也畅快，通常11点出门，下午四五点就卖完收摊了。
我起来到厨房去，见女主人和女儿各自忙碌。一口大锅下架着硬柴禾，一锅水咕嘟嘟沸得正欢，高高一摞蒸面皮已经在案板上发着油润润的光泽了。杨树红正在准备各种拌面皮的菜：豆芽、胡萝卜丝、甘蓝丝、土豆丝，脆生生鲜嫩嫩，还有黄瓜丝和小水萝卜丝，丰富的蔬菜为她的蒸面皮增色不少。菲菲坐在小板凳上压面条，准备做凉面。面条机已很老旧，她却做得特别熟练，一只手摇着轮盘，一只手加着面，一会功夫，就压好了一盆白生生的细面条。杨树红在锅里重新换了水，煮面条、凉凉面，菲菲自去另一个电锅里沸油，备油泼辣子，剁蒜末，调各色味汁。
早点是蒸面皮，和了各色的菜丝，浇了姜醋汁、蒜末、油泼辣子。面皮尚温，柔软鲜香。
饭毕收拾妥当，尹顺开过他的三轮车，将塑料餐桌，凳子，遮阳伞，碗、筷、桶、盆，一应之物都搬上车去，一家三口去桃源谷口摆摊。
留一院清静的日光给我。
三
院里有好几棵树，全植在西边临大路的一侧：两棵枣树，两棵林金，一棵杏树，一棵娑罗子（七叶树）。枣树未曾挂果，像正长个子的少年；林金不高，已结了繁盛的果实，青苹果一般，再长几年，就要垂下去碰着行人的头了；杏树也不过碗口粗，却缀了满枝黄绿的杏子，许多已经自己静静地离了枝头，落在湿润的土地上，过往的人，捡一把就树下水中冲了，即入嘴，丝丝酸甜，极爽口。娑罗子倚了石墙，张开数不清的美人掌，绿成一把大伞盖，花期已过，美人掌间结了一把一把的小圆果，谓之“开心果”。
最是这佛门圣树，正站在临门之处，添了院子出尘的静穆。
几树芭蕉，数十盆栽花，郁郁葱葱，生机昂然。
我坐在山明水秀院子的生机与静穆里，等山腰的一朵云爬到山尖。
阳光温润，稻坪渐次热闹起来。
村北尹玉珍的炒茶馆热闹起来。
村中尹彩凤小小的商铺热闹起来；尹懿和何小芹的搅团热闹起来，同时热闹起来的还有他们的豆花面、鱼鱼和炒菜。
东院，西院，老爷故居，尹家老宅，祠堂，绣楼，所有古老崭新的事物都跟着热闹起来。
村南稻坪小学的七个小姑娘也热闹起来。一个格外捣蛋的小姑娘举着手在头顶比划她们老师的发型：喏，这样，炸！哗啦啦笑倒另外六个。
这七个小姑娘加上外村一个小男孩，从学前班到五年级。
一个人是一支队伍。八个孩子是一所学校。
“作业做完了吗？”
“做完了，跟爷爷去网红桥卖李子啦！”尹秀霞扬着她的两条长辫子说。
掩了门出去走走，再推门进来，如回家。
沏一杯茶，敲一些字，记录我所感知的美好与纯粹。
我是这家中的一员。我是山明水秀的守护者。
四
院子总会被打扰，许多人慕了山明水秀老屋子的名而来，也不过做了过客，也有惊见了满枝杏子的，欢喜雀跃。
安顿好妻女，男主人通常会回来，打扫院子，收拾花草。累了就泡杯茶在杏树下，安静地坐着，看山。
纵目过去，对面虎居龙腾，青山如屏，独于峰中翠绿深浓之处，露一片墨崖，似泼墨丹青，有万千气象。
尹顺前年突发脑梗，险些要了命，所幸抢救及时，病后夫妻齐心合力，坚持锻炼恢复，半边麻木的身子竟也渐渐恢复，如今虽看着力怯些，却能里里外外帮衬干活，料理家事。提起病，尹顺感激有二：一是扶贫好政策，十几万的治疗费合作医疗尽给报了，救了一家人的命；二是好妻子杨树红，天天扶着他，骂着逼着他走路恢复。主治医生都说是个奇迹啊，难得有发这么严重的病还能恢复到这种程度的人！
忽然落下几滴雨来，抬头看时，一朵乌云正飘过头顶，西南山峰顶上也乱云飞渡。尹顺急急起身，复去思源湖照看摆摊的妻女了。
等头顶的云朵飘过山峰，雨也一并被带走了，天未晴光，村子却热将起来。玩累的游人大多聚在凉亭和树阴下，等着忙得团团转的农家夫妇端美味上桌。搅团、面鱼、豆花、酸菜，再配上炒韭菜青椒，瞬间美人也吃得没了腰身。
下午四点多钟，菲菲先回来了，鼻子上沁出细细的汗珠，白皙的脸颊微微泛出胭脂色。她累坏了，但是很开心的样子，嚷着“累死我了”，就倒在床上，却哪里躺得住，一边问我中午吃了啥，晚上想吃啥，一边聊着今天的生意：面皮和凉面都卖完了，饮料也卖了不少。昨天受了下雨的影响，游人少些，卖了400多块钱，今天天气比昨天好些，人多，卖了800多块钱，妈妈再摆一会饮料，她自己先回来做晚饭了。
初见菲菲，是一次偶然经过山明水秀老屋，她正在院前杏树下浣衣，走过时，我道一声你好，她抬起头来，轻轻对我一笑。
一周后的一个下雨天，我乘了车，拎了箱子，只身到稻坪，住到她家里。
不知道这是缘份，还是巧合。
五
菲菲长得美，又很是麻利能干，这正如她的母亲。前一日，她先去卖面皮，中午又跑回来，说面皮做得少了，看情形不够卖的，一个人在厨房里和面，压面，架柴禾烧水，很快就做好一大盆凉面赶去卖了。今天她回家张罗晚饭，没等我敲出两段文字来，她的四个菜并米饭就上桌了，滋味亦好。杨树红和尹顺也收摊回来，大家在老屋围桌而坐，吃饭闲聊，说些远远近近的事情。
两天有了千余元的收入，一家人挺开心。
饭吃一半，菲菲嘟囔着说：“我爸还欠我的钱没给呢”，我问啥钱，她伸出三个手指头来说：“中午吃了我的三碗凉面啊！”尹顺哼道：“呵，拿了我50元去找零，你还没有还呢！”父女俩不动声色地打着趣，杨树红一边也笑：“你们父女俩的帐哪里算得清楚！”我说怎么早上吃了一盆热面，中午又吃三碗凉面？尹顺就笑了：“我转了一圈，饿了，看一时也没几个人吃，就自己连着吃了几碗。”杨树红笑道：“也是怪，他一吃，一下子过来那么多人，争着吃，生意就热火起来了。”我说：“那菲菲得好好感谢你爸爸，给你开张了生意，应该倒给他分红才是，还问人家要饭钱。知道的人晓得是你爸，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是你找的托呢。”一家子全笑了。
晚饭后，有邻居来走动，也有驻村干部来走访。大家随意坐着拉家常，聊各自的生意，话稻坪的发展，互提一些好的想法和打算。这个时候，是稻坪人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。
入夜，厨房里亮起一盏灯，杨树红预备第二天的生意，剥蒜，洗菜，尹顺陪着妻子，给她尽力帮些忙。我和菲菲洗漱了，就窝在床上闲聊。
25岁的菲菲对稻坪的明天给予着热望，也试图用自己的勤劳迎来更好的人生。
她筹划着扩建房屋，扩大生意。院子虽大，但是空的一侧尽在临街，不能建造，现在厕所临时搭在房后林间，远离居所，极为不便；厨房也尚未着落，临时安置在老屋里，老屋本是文物房，观者甚众，也不是做厨的地方。房子后面倒有不少空地，整理出来盖几间房舍也不是太难，奈何近处一围都不是她家的地界。母亲也已协调多次，尚无结果。
菲菲谋划着家里再盖几间房子，厨房、厕所、洗浴用，将老屋腾出来，装修成民宿。这样就可以集住宿、吃饭、观光于一体，家里的收入也会好起来，家人不用出门打工，可以团团圆圆在一起，互相照顾。只是苦于一时不能解决扩建的宅基地，这也是眼下一家人的愁肠。
我们说到稻坪的现在和未来，说到万事齐备的院子和有可能扩大的生意，就很有些兴奋，但菲菲还是为没有地方建房子而苦恼。我就开玩笑说，房子周围地上没有地方，天上有，我们干脆争取在这房子上建个房子，给你再修个尹氏绣楼，修新如旧，古典风格，楼上住宿，楼下客堂、厨房、卫浴；老屋做民宿，一举几得。菲菲听我说得天上地下，兀自笑倒。
尹坪的九零后都对老地方有了如此兴趣，用了如此心思，何其欣慰。
六
夜极静。风也睡了。我聆听着稻坪之夜，菲菲安然地睡着，如一只无声无息的猫。稻坪只是透明的黑着，黑成一块水晶。只有静，仿佛所有事物，意义，时间，都融化在这水晶一样的黑与静中。零点以后，有几只夏虫起夜，轻轻鸣过几声，提醒我时间在夏天。穿村而过的河流也似有潺潺梦吟之声。一只梦游的鸡，啼了三声复又睡去。我在这纯净透明的夜里，在温暖有爱的稻坪人家，至人无梦。（2019年9月25日夜于徽）
作者简介：杨亚妹，网名木依之湄。甘肃天水人，生长于女娲之乡秦安陇城凤尾村，现居陇南。少写作之才，有笔耕之好，偶以文字调味时光。微信号mzmg626，欢迎分享留言。
来源：木依之湄的煮茶时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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