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宏声的名字,对于当下很多人而言,有些陌生。
如果十三年前,他没有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,那么如今的贾宏声会是一位极具才华的演员。
1967年,贾宏声出生于吉林四平一个艺术家庭,父母都是当地的话剧演员,每天忙着排戏、到各地演出,完全没时间照顾儿子。
贾宏声的童年是在剧场度过的,饿了就自己找吃的,困了也没人管,趴化妆台上睡觉。
少年时期的贾宏声,总是从幕布的缝隙观察舞台上的父亲。
“我在那里看着,看我爸会是什么样子。他压力非常大,但是在台上的表演十分出神入化,我当时在想,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,去应付所面临的这样一个东西,我觉得这是很令人自豪的。”
再长大一点,贾宏声被父母送到了姥姥家,自小到处生活的经历,不停滋养着他敏感的性格。
父母没有给贾宏声陪伴,却给了他一张好皮囊,立体深邃的五官,眼神忧郁。读中学时,他的身高在同龄人中显得突出,消瘦单薄,有人说他长得像阿兰·德龙。

走在街上,贾宏声总能引起路人的驻足。
1985年,19岁的贾宏声考入中央戏剧学院,精彩的人生就此开启。
贾宏声从小县城来到北京,内心是自卑不安的,以他的脾性绝不可能放低姿态迎合他人,这在某种程度上让他变得虚荣。
上世纪80年代,大多数人还在为吃饱肚子奔波时,贾宏声的生活费八十块钱,他会花七十块买一件时髦的皮夹克,这相当于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。

何冰回忆起当年到中戏报名,看见贾宏声,顿时自惭形秽:“那简直帅得没边了,又高又帅,挺高傲的,非常受女生欢迎。”
甚至有人为了贾宏声,立志要考到中央戏剧学院。
中戏85级里,有巩俐、伍宇娟、何冰、史可……后来最负有盛名的无疑是巩俐。
这个表演班,最传奇的是贾宏声,他有着无可比拟的容貌与表演才华,也成为那个班最早出来拍戏的。

贾宏声(第一排最右)
史可说:“那时候贾宏声很好看,像个混血的孩子,年纪又是班里最小的,我们班都很宠他。”
多数中戏同学对贾宏声的印象是:阳光。
因为长得漂亮,班里排练《保尔·柯察金》,贾宏声演保尔,给人的感觉很率真,北方孩子,笑起来灿烂。
他没有辜负自己的皮囊与天赋。
1987年,贾宏声主演自己第一部电影《夏日的期待》,给他搭戏的配角是后来的导演张杨。
拿到片酬后,贾宏声与张扬结伴到商场各买来了一双耐克运动鞋,穿上后特神气。

张扬与贾宏声
两年后,从中戏毕业的贾宏声,进入中央实验话剧院,次年搭档王全安、马晓晴拍了电影《北京,你早》,成为初代偶像。
这部电影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末,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,汽车售票员艾红与三个年轻人所面临的选择与考验,以及情感纠葛。
改革开放初期,在北京一个寒冷的清晨,天还没亮,故事发生了。
《北京,你早》在当时被认为是可以与姜文的《本命年》相媲美的电影。
它通过公交车这一载体,真实地捕捉90年代初期中国大地上,小人物的喜怒哀乐,北京城日渐消失的胡同文化,人们对于金钱与爱情的看法。
影片中老实巴交的公交车司机,由王全安饰演;贾宏声出演的陈明克自称留学生倒儿爷,浪荡不羁,帅得惊为天人。
马晓晴与贾宏声《北京,你早》剧照
多年后回看,北京变得更为繁华,又好像没有发生改变,只是影像中的人,都不再是当初模样。
现实与戏剧,物是人非。
贾宏声入戏很深,从接到剧本到表演结束,他都会让自己与角色进入同一种生活。
炎热夏天拍冬天的戏,将近40度的天气,贾宏声也坚持一直穿着皮夹克出门,不是为了耍帅,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如此。
在中戏读书时,贾宏声有很多追求者,他唯独中意同班同学伍宇娟。
贾宏声与伍宇娟
伍宇娟与巩俐、史可、金莉莉、陈炜被誉为“中戏五朵金花”,笑起来很好看,因出演电影《疯狂的代价》一举成名。
当时很多女演员都比较抗拒带有裸戏的戏份,伍宇娟不怕,大胆上演几分钟的洗澡镜头,也因为精湛的演技,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女主角提名。
伍宇娟
伍宇娟终于被大众看见,那是她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,演艺事业小有成就,爱情也很甜蜜,她经常给朋友巩俐分享自己与男友贾宏声的浪漫故事。
另一边,贾宏声也是如日中天,拍了很多作品,从《银蛇谋杀案》到《陕北大嫂》《黑雪》《周末情人》等。
他成为第一批与王小帅、娄烨等第六代导演合作的男演员,中戏的人无人不知贾宏声:“演什么像什么,长得又好看。”
电影《周末情人》是娄烨的处女作,也是他第一次与贾宏声合作。
那是1992年夏天,娄烨终于在上海拍自己的第一部长片,演员有马晓晴、贾宏声、王小帅、王志文等人。
那部电影的拍摄像是一场聚会,所有朋友聚在了一起,娄烨与他的演员们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。
在《周末情人》里,娄烨给了贾宏声很多侧脸特写,那双眼睛过于美丽,他所饰演的阿西是那代人最渴望的纯粹与天真感,身上还带有某种忧郁的气质。
贾宏声提升了阿西的质感,使这个人物可以轻松地进入到精神层面。
电影《周末情人》贾宏声 完美侧脸
娄烨很爱贾宏声:“我希望他成为我所有影片里的男主角。”
可是娄烨错了。
几年后,他准备拍《危情少女》,自然喊了贾宏声来演男主角。
贾宏声顶着一头长发来了,抽烟很凶,娄烨让他剪掉长发,否则就不能演这部电影。
两人大吵了一架,僵持不下,尽管娄烨爱贾宏声,但他更爱自己的作品,最终谁都没有退步。次日,制片人将贾宏声送上回北京的火车。
自那之后,娄烨与贾宏声断了联系。

贾宏声的身上有一种艺术家的敏感,他拼命想要找到自己想要的纯粹,可是极致往往伴随着危险。
很快,噩梦来了。
1992年,张扬从导演系毕业,准备拍话剧《蜘蛛女之吻》,贾宏声被邀请出演同性恋。

贾宏声与张扬
话剧中有吸食违禁品的情节,贾宏声迟迟找不到感觉,于是跟同组演员要了点试了试。
这部话剧拍得很成功,贾宏声的精神却变得不正常,经常出现幻觉。他乱发脾气、摔东西,坠入命运的漩涡,还迷上了摇滚乐。
摇滚乐的纯粹让贾宏声为之着迷,甚至对演戏失去兴趣,这种痴迷让他产生了幻视幻听,精神一度恍惚,认定自己是列侬的儿子。
他常把自己关在屋里,不开灯,一片漆黑。他坐在那抽烟,听披头士,不说话。
1995年,远在东北老家的父母提前办了退休,来到北京,照顾儿子。
等待两个老人的,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。
贾宏声觉得父母太平庸,开始强行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。
“谁买的肥皂?农民才用肥皂!不许再让我看见肥皂,看见一次我扔一次!”
“你别老说‘咋整’,你试着说说‘该怎么办’。”
父亲要陪儿子下楼走走,贾宏声嫌弃他的裤子太土,执意让父亲吸肚子,硬塞上了自己不合适的牛仔裤。


贾宏声与父亲
在父母眼中,儿子脆弱、虚荣,“他说我们就是农民,土,他什么都看不惯”。
可是在此之前,贾宏声是父母眼中最孝顺的孩子,他拍了第一部戏后,拿着不高的酬金买了一只北京烤鸭回家,与父母分享。
贾宏声精神的不正常,让女友伍宇娟很痛苦,有时候她跪着求他也无济于事,最终选择了分手。
家里的电话响起来,一般是导演找贾宏声拍戏,父母帮他接听之后,几乎每次他都是很排斥的态度:
“以后你们都别来找我!你们那些都是骗人的!假的!都是假的!”
贾宏声追问父亲:“咱们家有欧洲血统吗?你是农民,你为什么是我父亲?你为什么是农民?”

贾宏声幻视幻听越来越严重,坚信自己的列侬的儿子,但客观事实时刻都在提醒他就是一个普通人,来自东北四平,这让他发疯。
父母实在没有办法,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进行治疗。
被送到医院的那一天,贾宏声很激动,他说自己没有病,要回家。父母不敢直面儿子的眼睛,他们默默看着医生带着孩子离去。

贾宏声在精神病院
在精神病院,贾宏声会随手捡起病友乱扔的果皮,也会咬下自己的一口苹果,喂蚂蚁。

那年中秋节,原本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,贾宏声却与父母分隔两地。
母亲惦念儿子,到精神病院给贾宏声送点吃的,有一盒父亲炸的咸带鱼,还有一袋苹果。
看到母亲,贾宏声笑了:“妈,我没事。”
这四个字,在母亲的内心掀起轩然大波。
在精神病院通过漫长的治疗后,贾宏声顺利出院了。

他开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,也已经恢复正常人的情感表达,会帮母亲买菜回家,按时服药,在家里只穿一件浴袍,基本上不消费。
1997年,从精神病院出院后,贾宏声拍了王小帅执导的电影《极度寒冷》。
影片中青年行为艺术家齐雷,因为对生活失去信心,用火葬、土葬、水葬与冰葬的形式来体验死亡,并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这种凡事追求极致,不惜用生命体验死亡的角色,贾宏声很喜欢。
“当时他是死磕的,在冰上躺着很危险,他的勇气比我们都要大。”
作为一个偏执的极端完美主义者,贾宏声在体验“冰葬”这一场景中,因过度沉浸最终被送进了医院。

拍摄电影《极度寒冷》时的贾宏声
贾宏声身上有一种演员的危险感,具有侵犯性,这让导演王小帅又害怕又敬佩,那天他不停地喊“够了,可以了,快回来”。
贾宏声饰演的齐雷太真了,以至于有时候会模糊了齐雷与贾宏声的界限,让人觉得齐雷就是贾宏声。
大多数演员在表演上,追求准确性,贾宏声不一样,他的表演是复杂多义,极其写实的。


娄烨忘不了贾宏声,他主动约着见面。
“我越来越清楚自己其实像以前一样还是忘不了他,还是喜欢他,喜欢他的所有,他的眼神,他的脾气,他的幼稚和不讲理,和他的所有那些毛病。而且我也知道他很清楚我喜欢他。”
两人在贾宏声家楼下吃拉条子,娄烨知道他之前的状态很差,便问:“你行吗?”
贾宏声回答:“行。”
这次,他剪掉了自己的长发。

电影《苏州河》马达(贾宏声 饰)与 牡丹(周迅 饰)剧照
1998年,娄烨找到贾宏声与周迅,拍了文艺电影《苏州河》。
“如果有一天我走了,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?
会。”
当周迅在片尾喃喃自语,念出那原本晦涩的独白时,却带给人一种纯粹意义上的、超出电影本身的触动。
电影《苏州河